孤树与月光——读子瞻
与子成约,风雨对床。史上鲜有子由子瞻这样性格迥异又志趣相投的兄弟,纵使二人皆有浩然正气,前者恣情挥洒,道是:“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随死而亡。”后者则处处小心谨慎,隐匿锋芒。在林老对苏子瞻大段的介绍中,有一句“月下独步者”,这倒不如说是夜里的一棵孤树,独自蓬勃着一树桀骜的枝条,任时代的罡风迅猛而过,单看这样一棵树,实在寂寥的叫人心疼,这时便有了皎皎月光,即是子由。在子由的基础上评价子瞻,便不再那么遥不可及,纵使二者截然不同。
无论是在才气、品行还是精神上,子由是平和的,也似乎总是趋于平和,他的平和是一种承担。子瞻则任由着性子超脱平和,自顾热烈璀璨。于是,王安石变法的乌烟瘴气里是他雄辩地高呼,纵使万马齐喑,旧臣不再。子由已由他静静的反抗到他静静的离场,而子瞻则由他激烈的答辩到他更激烈的答辩,直到挥挥衣袖,潇洒转身,他仍旧是一身充沛的热情,简直不像是一个被贬者,更像是一个胜利者,因为朝堂上迎来了真正的死寂,天真如他,在骑上马背远离京都的时候,是否还幻想过帝王终有觉醒的一天,那时繁华依旧,一如曾经,他倔强地坚信着,在杭州恪尽职守,遥望京都。
但这终只是一般人眼里的子瞻,那个天真、豪放、热烈的苏东坡。我评价他是“超脱平和”,那必然要在淡泊深远的基础之上,剥开热烈的外衣,里面终是一个平和深刻的灵魂。不同于子由明哲保身的三缄其口,子瞻用着沉默的思考来看待人事。很多人,甚至子瞻自己,都评价子瞻不善识人,遇人过于畅所欲言。但当章惇苏轼二人出游,章惇涉险到绝壁题字时,子瞻淡淡地说:“你终会杀人的,连自己生命都不顾惜的人又怎会在乎他人的生命?”这样犀利精准的评价又怎是一个浮夸而不善识人之辈所作?他不愿意以世俗利益权衡的眼光看待他人,不代表他没有沉着思考和判断的能力。由此看他的作品,并不单单是豪放的洋溢,更有淡远深刻的意蕴。再观其仕途,当隐忍的子由一再劝说子瞻明哲保身时,子瞻付之一笑,反调侃道:“常时低头诵经史,忽然欠伸屋打头。”他又怎会看不清呢?他又怎会耽溺在权力博弈中无法自拔呢?只是年少的他曾为民求雨,面向苍天,深深一跪,求的不仅是雨,更是一个太平盛世,只可惜落得一支“半世颠沛流离,逝后不久北宋灭亡”的下下签。
读《苏东坡传》的时候,有人问我:“子由子瞻,你更惊羡哪个?”毫无疑问:“子瞻。”“那你更愿意成为哪个?”我顿了顿,还是说:“子由吧。”纵使我能尽量全面地看待他,终是不敢成为他,更不要说众多只是浮光掠影式看待他的人了。月光来去自在,不若那坚定的孤树,要忍受漫漫长夜的寒冷,注定是一生一世的苦修。